1921年春,居住在北京皇宫,保留清室帝号的大清国末代皇帝溥仪,已经十六岁。宫中的敬懿、荣惠、端康三位太妃与旧有的王公大臣,以及溥仪的亲生父亲载沣,决议要给逊清小皇帝溥仪选个皇后,举办大婚。 皇帝选后的消息传出后,出身于额尔德特家族的华堪动了心。 额尔德特是蒙古族,在八旗中属于上三旗的镶黄旗。 1912年宣布清帝退位诏书后,大清王朝垮台,八旗也随之没落,但遗留下来的旧有思想,依然让不少没落的贵族幻想着能够成为“皇亲国戚”,其中,华堪便想借溥仪选后的机会重新光耀额尔德特家族。 他心中的最佳人选,是他的侄女,文绣。在与文绣的母亲商议后,华堪将文绣的照片送至内务府参选。 内务府将四张秀女照片送到养心殿。这四张女子的照片,在溥仪看来并无太大差别,于是他在一张看上去似乎顺眼的照片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圈。 这张照片上的姑娘,便是额尔德特·文绣。 额尔德特·文绣小名蕙心,自号爱莲,学名傅玉芳。 文绣祖父曾官至晚清的吏部尚书,在安定门内方家胡同有500多间房屋,与六个儿子聚族而居。 文绣的父亲端恭为长子,年轻时科场屡败,后袭祖荫得任内务府上事。端恭有两位妻子,原配博尔济吉特氏产下一女后去世,继配为汉族蒋氏,育有两女,即文绣及妹妹文珊。 蒋氏为大家闺秀,性情温婉,知书达礼,与丈夫相敬如宾,但世间好事不久长,蒋氏生下文珊后端恭即撒手人寰。 端恭去世之前家道已经没落,去世之后六兄弟分家单过,蒋氏只分得极少的钱财,带着端恭原配之女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从族庭中搬到崇文门外的花市胡同租房居住,独自撑起门户艰难度日。 孤儿寡母,日用见蹙。蒋氏虽然在贵族之家生活多年,却不曾沾染贵妇人那些奢靡腐朽的习气,虽然尚有一些私储,却带着女儿们在花市承接挑花的针线活来赚些生活费用。 文绣虽小,却也懂事明理,从小便帮助母亲做些杂活,以补贴家用。 文绣幼时即好读书,八岁时向母亲提出想要进学校读书的主张,蒋氏思虑再三,认为家庭生活实在拮据,并无多余的钱来供她读书,而且若文绣进了学校,家里便又少了一个做活赚钱的人。 面对母亲的忧虑,八岁的文绣倒是有着一种倔强的坚持,她对母亲说:“我上了学,依然可以做活。白天读书,晚上我会把白天的活儿全部干出来。” 面对文绣的坚持,蒋氏不再忍心拒绝,于是在1916年9月初将文绣送到北京私立敦本小学读书,并取学名傅玉芳。 文绣天资聪颖,又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因此很是勤奋好学。在学校里,无论国文、算术、自然,甚至图画和音乐等功课,都是名列前茅者,因此深得老师喜爱。 同时文绣也并未食言,每天一放学便帮助母亲做家务活,烧火做饭,洗洗漱漱,晚上便点起灯来与母亲一起做挑花活,一直做到小半夜,母亲硬是把灯吹了,才肯上炕睡觉。 女儿如此明理懂事,生活虽然贫寒,蒋氏却也深感安慰。 直到1921年春,皇宫中传出皇帝溥仪即将选后消息。 彼时文绣芳龄十三,虽然容貌不俊美,却是肤色白净,身材匀称,性情温婉内敛,并且祖上是入旗籍的蒙古族贵族,虽然已经潦倒落魄,却也完全有资格参与选后。 于是文绣在她的五叔华堪眼里,成为了竞选皇后的最佳人选。 华堪先是找蒋氏商量,蒋氏将想法转达于文绣。在学校接受过教育的文绣坚决不同意,甚至一度想要寻死。叔叔华堪与她打出了亲情牌:“暂且先不说若真能选上皇后,额尔德特家族就有机会重新振兴,光说你入宫之后家庭生活势必会得到极大改善,从你母亲妹妹的角度来看,也是一件好事。难不成你忍心让母亲日夜挑花做活,终日辛劳吗?” 文绣同意了,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拍了照,由华堪送至内务府。 文绣自知自己容貌平平,因此估摸着被选上的机会实在渺渺。 哪知参选四位姑娘的照片在少年溥仪看来,根本无甚差别,于是选了一张顺眼的用铅笔在上面划了个圈。 这张照片,就是文绣。溥仪之所以觉得顺眼,是因为他觉得文绣衣服上的绣花很好看。 文绣完全没有想到,自小用来赚钱补贴生计的挑花手艺,竟在她选后之时派上了用场。 对于溥仪选中的这位皇后,后宫的几位太妃意见并不统一。 虽然此时的“朝廷”已经不再是皇权的象征,但皇宫内的皇贵妃依然为争夺“皇权”而各施其计,各展其能,都想像慈禧皇太后控制光绪那样,把溥仪操纵在自己手中,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的人做皇后。 敬懿太妃主立文绣,端康太妃主立婉容。此时溥仪的生母瓜尔佳氏的选择就成为了重要的砝码。瓜尔佳氏私下里与端康关系亲密,因此她表态:“端恭之女家贫,恐进之后有小家气,建议此婚可暂缓再议。” 敬懿与端康双方各有附议者,且双方各不相让,因此皇后人选一直拖了半年之久也未能定下。 直至最后溥仪不得不在婉容的照片上补了个圈,立婉容为后,皇后之争方才尘埃落定。之后又由荣惠太妃出面协调,建议可以将溥仪圈过的文绣纳为妃,一后一妃,皇帝后宫也得以平衡。 就这样,众太妃和宗室权贵争执妥协后,文绣由皇后变成了皇妃。 文绣被选定为皇妃后,溥仪便颁下谕旨,让内务府给文绣母亲蒋氏在北京地安门后海的南沿,买下一处大院落作为新居处,另外赏赐紫檀木家具一套。 文绣的五叔华堪说得是对的。文绣的皇妃身份为家里带来了极大的生活改观。 文绣也不再上学读书,由华堪在家里负责向她讲授君臣大礼,讲授宫中烦琐的清规戒律,并要文绣熟读《女儿经》。 1922年12月1日,末代皇帝溥仪与婉容举办大婚典礼。 而文绣在前一天,即11月30日,文绣先婉容一天被溥仪娶进皇宫,被称为淑妃。 那晚,紫禁城里寒风萧瑟,身着朝服的文绣在养心殿首次晋见溥仪,恭行三拜九叩之后,溥仪只冷冷说了一句:“下去歇息吧!” 文绣的新婚之夜,是她独自一人度过的。文绣内心五味杂陈:彼时,清廷已被推翻了十一年,中国社会已经进入“共和”时代,我这个“淑妃”,算哪门子妃?洞房花烛夜一人独守,我这个“新人”,又算哪门子新人? 那个在我新婚之夜只冷冷说了一句“下去歇息吧”的男人,又会给予我一个怎样的未来? 文绣不知道,重重的心事流露出来,皆是满脸的落寞。 第二天,是溥仪与婉容的大婚之日。 一边厢热闹隆重,一边厢凄凉孤孓。 听说,民国政府特准婉容的凤舆从东华门抬进紫禁城,这是只有皇后才会有的殊荣; 听说,溥仪和婉容在东暖阁行了合卺宴,饮了交杯酒; 听说婉容容颜美艳,仪态高雅,听说大婚后的第三天,溥仪便带着她在东暖阁一起接受各国驻华使节的贺礼。 为了庆贺皇帝大婚,宫里盛演戏曲三天。终于,溥仪带着婉容和文绣共同出席。 只是文绣不明白,溥仪为何点了一出《霸王别姬》。 西楚霸王项羽由杨小楼扮演,虞姬由梅兰芳扮演,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一出夫妻双双自杀的大悲之戏,文绣听见太监二总管阮进寿对溥仪说:“万岁爷,大喜日子里,可别演这出大不吉利的戏啊!” 溥仪却只淡淡回了一句:“这有什么关系。” 4 自从婉容和文绣进了这紫禁城,溥仪就多了两个玩伴。 婉容秀丽标志,性格开朗活泼;文绣容貌平平,性格内敛安稳,二人各有长处,起初溥仪待她二人尚为公平,三人之间关系也倒是融洽。 因为婉容从小接受西洋教育,会弹钢琴,会说英文,眼界开阔,对一切新奇物件儿都十分感兴趣,因此溥仪与她更加合得来一些。 相比之下,文绣从小接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旧式教育,虽然血统高贵,却依然过过贫寒的日子,不过因为性情温和,倒也不争不抢,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妃,婉容是后,处处礼让,因此与婉容关系也算亲密。 平时一些适宜皇后和皇妃出席的活动,溥仪也会带着她们两个一起去,为了提高文绣的英文水平,他还特意给文绣请了英文教师凌若雯,专门教授她英文。 溥仪为婉容取英文名“伊丽莎白”,文绣为自己取英文名“爱莲”。 文绣聪明好学,每日早间给溥仪、婉容和几位太后请过安后,便回到自己宫中读书,或教宫女刺绣认字。时不时地,婉容也会来找文绣玩儿,不来的时候两个人便通通书信,以打发这沉闷宫中的生活。 是的,这宫中沉闷的生活,让两个离开亲人的女孩儿快速靠近,结成了小姐妹一样的情谊。时而关系亲密,时而闹闹小矛盾。性格活泼的婉容常会因为不注意言行而惹得文绣不悦,内向的文绣不吵不闹,但会刻意拉开距离,婉容意识到自己的小性儿让文绣不开心了,便会写信给文绣逗她开心。这两个女孩儿,在偌大的紫禁城里以与天下一样年纪的女孩儿的方式,时喜时愁,虽然有时也会因为二女共事一夫而互相吃醋,却也算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不到两年的时光。 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把北洋政府赶下台后,随即又颁布了《修正清室优待条例》公告,其中有一条是“永远废除皇帝尊号”,这标志着清室被彻底扫地出门。溥仪一家从紫禁城搬离,同时,皇帝、皇后、皇妃的尊号也自然废止。 1925年2月,溥仪带着婉容和文绣来到天津,住进了天津“张园”,又住进“静园”。但溥仪依然做着复辟梦,郑孝胥便怂恿溥仪借助日本之手复辟。婉容对政事向来不感兴趣,她更加感兴趣的,是如何在生活中寻得到乐子。但文绣不同,她认为日本不可信,郑孝胥之流的话不可听,因此屡屡劝说溥仪应该悬崖勒马。之前溥仪对文绣之言还不当回事儿,久了,便对她生出厌恶之心,每每必以冷眼回之。 在天津居住的这七年,婉容和文绣都迎来了各自的人生转折点。 溥仪把“静园”里里外外点缀一新,假山石网球场一应俱全,花卉果木风光秀美。家具是在英国订的,钢琴是从意大利买的,大立钟是瑞士的,地毯是法国的。无疑,“静园”是富丽豪华的,可文绣的生活却越来越凄凉。 溥仪与婉容的房间在二楼,而文绣则独自住在一楼,这样的距离,既是与溥仪婉容二人与文绣感情疏远的明证,也是令文绣终日倍觉苦闷和凄凉的主要原因。 婉容对文绣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刚开始婉容还能以读书、画画、写字等闺中雅事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久了,她终是耐不住精神上的空虚,在溥仪的同意和怂恿下开始以鸦片聊慰孤寂。久而久之,在鸦片的作用下,婉容性情也变得无常起来,加之溥仪对文绣的厌恶,婉容不再视文绣为姐妹,开始对她斤斤计较,挑剔不满。 文绣本来对在紫禁城时溥仪经常带婉容会见外国宾客却不带她同去而不满,到了天津以后,又因为自己对溥仪良言相谏而备受冷落,婉容甚至还会当面挖苦自己,在溥仪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文绣本就有文才,也实在不甘被婉容这样挤兑,有时也会针尖对麦芒地与婉容争辩几句。 婉容在天津如鱼得水,因为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本来就接受过西洋教育的婉容一改往日宫中装束,换上了时装和高跟鞋,还烫了头发。购买昂贵首饰、做高档时装、吃燕窝海参等更是视为家常便饭。文绣大受刺激,赌气似的与婉容竞争似地买。二人矛盾越来越激化,以至于后来溥仪夹在中间,也是被烦得焦头烂额。 但溥仪却总不愿居间平衡,总是偏袒婉容多,指责文绣多,后来甚至不允许她在公开场合露面。而溥仪却带着婉容逛遍了天津有名的百货公司,跑遍了天津不少吃喝玩乐的场所。 他们有多纵情,文绣便有多痛苦。文绣的痛苦在溥仪看来,是她不甘居于妃的地位,而故意与他为难;虽然溥仪没有性能力,婉容依然想一人独占他,天天让溥仪发誓不爱文绣,只爱她,甚至连设坛扶乱也要求写上“万岁(溥仪)与端氏(文绣)并不真心实意”的“吉利语”。 某年除夕晚上,溥仪与婉容在院中有说有笑,文绣心生悲凉,自觉此生无望,便拿起剪子捅向自己的肚子,意欲自杀,幸好被太监发现并拦了下来。溥仪此事后非常生气,说:“不用理她,她惯用这种伎俩吓唬人,谁也不要理她。”此后文绣始终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多次自杀未遂。于是溥仪允许她的妹妹文珊进园开导。 文珊的到来,给寂寞孤独的文绣带来了生机。后来,文绣表哥的女儿玉芬来探望文绣时,文绣的悲难处境,让婚姻不幸福的玉芬深有感触。她对文绣说:“现在已是民国时代,他不再是皇上了,也要守法,要平等待人,你可以根据‘男女平等’的法律条文请律师写状子,告他虐待妻子,与他打离婚官司,向他要赡养费。你若考虑好了,就这么办。” 文珊见姐姐生活如此郁闷悲苦,也开始鼓励文绣离开溥仪,去追求自己人生中的自由和幸福。在她们的鼓励下,文绣终于见到了人生中一丝希望的光亮。文绣开始明白,若不反抗,恐怕此生将在这园中凋零,至老,至死,她不愿意。于是她不再自寻烦恼,而是暗暗寻找逃脱囚笼的机会。与妹妹和玉芬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终于制定出了周密的出逃计划。 1931年农历七月十二,这天中午,文绣在中堂招呼开饭,因为文绣一直不受溥仪喜爱,太监也从来不把她当回事,于是回应有所怠慢。 文绣十分气恼,大声说到:“讨厌!”这话在溥仪听来似有弦外之意,便也恼羞成怒地传谕:“欺君之罪该死,朕将赐你死矣!”谁知文绣马上拿起一把剪刀,向喉咙刺去,太监眼急手快地夺下剪刀,文绣依然不依不饶,大哭大闹,溥仪毫无办法,便打发太监让文珊来劝解安慰。 下午3时左右,文珊对溥仪说:“姐姐她日夜哭泣,劝说不灵,望允许我陪姐姐出外散心。”溥仪同意了。文绣和文珊只随带一名太监,乘坐溥仪的专车,直奔国民饭店。车在饭店停稳后,文绣和文珊没有任何耽搁地走进37号房,太监紧跟而入,文珊正色道:“你先回去吧,淑妃就留在这儿了。”太监当下面如土色,头如捣蒜般请求皇妃回宫。 文绣态度坚决,从袖中取出三封信函,对太监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可拿这几封信回去转告皇上。”其中有一封是律师函,上说: 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枕独抱,愁泪暗流;备受虐待,不堪忍受。今兹要求别居,溥应于每月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实行同居。否则唯有相见于法庭。 作为丧失了性能力的溥仪,他做不到。于是文绣决定离婚。至此,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与皇帝离婚的皇妃文绣,拉开了帝后离婚案的大幕。史称“刀妃革命”。 之前,文绣已为自己的出逃做了周密的准备。文绣先是偷偷交给玉芬一千银元,让她与文珊在外边请律师,按民国的新法律起诉,请律师与溥仪打这场离婚官司。 同时,文绣清理了自己房中的细软及金银首饰,让文珊分批带出,暂时存放于她的家中,以备脱逃后应急之用。若一个女人狠下心来割断一切,往往比男人更加绝情。文绣做到了。 文绣的所为,令溥仪大为震惊,他派出大批太监和随从到国民饭店寻找文绣,却遍寻不着,此时,文绣早已与文珊从后门另觅安全居处了。 第二天,文绣要与溥仪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了社会的极大震动。 各报纸纷纷发表评论文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国强报》某女士撰文声援文绣,而冥顽不化的老爷先生们则发文围攻文绣的大逆不道。 文绣此时与溥仪离婚之心早已坚如磐石,她利用中华民国的法律、资产阶级的人权和人道予以针锋相对的回击:“民国国民无论男女、种族、宗教、阶级之区别,在法律上一律平等。” 溥仪亦请律师与文绣谈判,无果。 1931年秋天,文绣向天津地区法院递交了诉状,正式起诉溥仪,要求离婚。 不久,双方通过庭外和解的方式,达成了和解离婚的协议。依据这份协议,文绣与溥仪断绝一切关系,溥仪需要一次性向文绣支付55000元作为赡养费,作为代价,文绣则终身不再嫁人。之后,溥仪正式废除文绣“淑妃”的封号。从此,文绣从皇妃变为一介平民。 这是她此生获得的最大的自由。 离婚后的文绣回到了北京。 文绣原想着回到母亲身边,以自由人的身份与家人团聚,过普通平凡的生活。但这样的理想生活维持了一年,便以文绣的隐居而告终。 回到北京后,文绣恢复了傅玉芳的学名,在北京的府佑街私立四存中小学当了一名教授国文和图画的教师。岂料不多日后,便有人查知新来的教师傅玉芳本名叫额尔德特·文绣,而她之前的身份,是皇妃。 文绣的身世被宣扬出去后,除了大批记者纷纷采访,更有众多好事之人前来观瞻,这严重地影响了文绣的工作与生活。不得已,文绣只能于1933年底辞去教师工作,与妹妹文珊一起隐居起来。 文绣用溥仪给她的赡养费在德胜门内的刘海胡同买了一座九间房子的小院居住,并雇请了四名佣人。 后来文珊改嫁,另安新家,文绣独居。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京沦于日本的铁蹄之下,大家都知道她曾经是溥仪的皇妃,于是那些警察、保长们依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接二连三地向文绣敲诈勒索,很快,溥仪给她的55000元赡养费便花空了。 随后文绣将居处卖掉,另租住处生活。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去世后,文绣的妹妹文珊也去世。从此这偌大世间只剩文绣一人,形只影单,凄苦无比。 为了维持生计,文绣再次做起了挑花工。命运就是这样,从不愿意给予悲苦人生半点怜悯。二十年前的文绣曾经为读书而拼命挑花活儿,二十年后的文绣又为生计而拼命地挑花活儿。 生活的动荡与摧折,让文绣快速地变老了。 她租住的那两间小层,家具简陋,少见阳光。穿着蓝布旧旗袍的文绣就坐在屋中,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细地挑着花活儿。 文绣的生活越来越俭朴,她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洗衣,做饭,买粮,买煤,生火,一切活儿计都自己做。 可即使收入已经十分微薄,还不得不忍受地头蛇的欺侮。 如果说这是命,那么文绣她认,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自由人,活下去,永远都是第一要义,尽管艰辛,尽管不易,但也要活下去。 有好心人见她生活过于艰苦,总是劝她再嫁。 虽然说与溥仪离婚时被命令不得再嫁,但溥仪此时都自身难保,自顾不暇之下,哪还有心思束缚文绣。 所以对于再婚这件事,文绣并不抗拒,但前提是对方要合适,这种合适,便是专一。文绣希望找一个未婚的男人,或者是丧偶又没有儿子的男人。哪怕生活清贫,她也不计较,她只愿能得到丈夫真诚的爱,倘不能如愿,文绣宁可独身以终,死而不憾。 此后因为躲避纠缠,文绣不停地换住处。她糊过纸盒,卖过香烟,做过校对,生存之苦,无法道尽,不一而足。 直至1946年,经《华北日报》社长张明炜介绍,文绣开始与刘振东接触。 对于再婚,文绣的考虑慎之又慎。为了逃脱包办婚姻的束缚,文绣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皇上”溥仪离了婚,一个人又过了这许多孤苦的日子。虽然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中年妇人,但对于婚姻,文绣绝对不愿敷衍将就。 秉持着这个理念,文绣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与刘振东互相了解。在相处的过程中,刘振东深深同情文绣的遭遇;而刘振东的爽直本分也让文绣动了心。 于是刘振东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交给文绣,让她亲自置办家具,购买衣物,并筹备婚礼宴席。 1947年夏天,文绣和刘振东在北京东华门“东兴楼”包了十桌鱼翅席,举办了隆重的结婚典礼。 这是文绣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自由恋爱,则自己做主,嫁给了自己所爱的人。 那天夜晚,文绣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当年被溥仪娶进宫中后的夜晚,想起溥仪冷冷说出的那句话:“下去歇息吧。” 文绣泪流满面。为曾经悲苦的经历,为到来的新生活,为终于可以过上普通人平凡的生活。 文绣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个家简朴却宁静,平淡却温馨。 她不会再提起当年皇宫中的那些事,每天只料理家务,并不轻易出门。闲暇之余便是读书写字。 那大概是文绣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她会经常与丈夫一起去看戏,下饭店;她烫了时髦的卷发,穿得体的旗袍。 她与刘振东一样,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都已经人到中年,经历过人世沧桑,遇事二人互相担待,夫妻感情始终融洽。 1948年,政局变幻,在国民党李宗仁部下任职的刘振东决定退役,用积蓄买了八辆平板车,当上靠租车吃息的老板。 这年中秋,时局陷入紧张状态,刘振东与文绣想去天津,无奈传来天津陷落的消息。二人守在家中,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好在新中国对他二人并无刁难,只是刘振东有历史身份,又在管制之下,生活自然不好过。 不久之后开展“镇反”运动,二人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文绣更加苍老了。脸上细纹横生,眼中因为历经沧桑而失去了光华与神采。 但她始终坚信,将来会有好日子。 她见证了大清的结束,历经了纷乱的局势,时代已经从离乱进入了安定,纵然自己与刘振东都曾在扭曲的历史中走过扭曲的路,但他们依然愿意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新生活,她信,她十分坚信。 只是,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1953年9月18日,文绣因心肌梗塞而去世,年仅四十四岁,去世时,丈夫刘振东陪在她身边。 刘振东找来四块木板,亲手做了一具没有棺罩的薄棺,没有举行仪式,将文绣埋葬在安定门外土城义地。 若说文绣一生波澜起伏,尝遍悲苦滋味的话,最起码她的剧终与当年曾与她友好并反目的末代皇后婉容来说,还是要好上很多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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