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酒史，无论古今中外，人们对酒总是誉之者多，憎之者少。因为饮酒可以令人心旷神怡，忘乎所以，也可以解闷遣愁，使人忘忧，宾朋聚会则可以融洽感情，增添娱乐兴趣。

我国自夏、商以来早已有饮酒的传统。自汉及六朝，无论公私筵席、大小宴会必有此君。到了唐朝，酒已经成为人们离不开的饮品。举凡四时八节、良辰美景、婚嫁吉庆、生辰忌日、祭祀天地鬼神都离不开酒。

这一时期，酒类众多，国产洋酒都有；酌酒方式由用樽杓挹酒，向酒壶斟酒转变；酒肆林立，城乡皆有。饮酒时，有歌舞侑酒劝酒；有种种生动有趣的酒令游戏以佐酒兴。饮酒已蔚然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玛瑙兽首杯

酒的种类

酒按酿造的原料分，不外乎粮食酒和果子酒。传统的“黄酒”，即是用黄米、大米、糯米等酿造的粮食酒，以其色黄，才得了这个名。唐朝的黄酒有清浊之分，大多带有酒糟，所以喝起来比较麻烦，要先过滤或者是压榨才行。李白《金陵酒肆留别》云：“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这里的“压酒劝客”，就是酒姬将酒糟压榨掉，再请客人喝的意思。

明清及近人小说中骂人喝酒爱说“灌黄汤”，但唐代的黄酒却并不一定是黄色的，也有红色的。比如李贺有诗道：“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另据《酉阳杂俎》载，京都有人以好水酿酒，经宿色赤如绛，名为“昆仑觞”。看起来，这种红色的酒，倒是黄酒中的佳酿了。

果子酒以葡萄酒最具代表，王翰名诗《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人尽皆知。这个换到下面来谈。

唐三彩卖酒胡商

如果换个方法来分，唐朝的酒也可分为“国产酒”和“洋酒”。黄酒不用说，铁定是国产品牌。葡萄酒也可算是国产货，因为据考证，葡萄酒的酿造方法从东汉末年就已引进内地。按《太平御览》所说，唐太宗还改进了高昌葡萄酒酿造技术, 竟造出八种不同风味的葡萄酒。这自然不能当真。唐朝葡萄酒生产地，主要在陇右、河西、河东三大区域，这却是无疑的。

唐朝的“洋酒”，主要来自波斯等国。《唐国史补》在谈到唐代的名酒时说：

又有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

除了波斯酒，还有其他国家进贡的酒。据《杜阳杂编》记载，宪宗时宫中有乌弋国所进的龙膏酒，其酒色黑如纯漆，饮之令人神爽；武宗时宫中有扶余国所进的澄明酒，其色如紫膏，饮之令人骨香。如此之酒，也不知是用何物酿造。

此外，对于“国产酒”，唐人似乎尤爱以“春”字命名。通过检索《全唐诗》等唐代文献，可以发现，当时荥阳有“土窟春”，富平有“石冻春”，剑南有“烧春外”、“麴米春”，云安有“松醪春”，杭州有“梨花春”，金陵有“金陵春”，宜城有“竹叶春”。另外，还有什么“洞庭春”、“留都春”、“风光春”、“万里春”、“玉露春”、“庆云春”等等。真是无春不以名酒。

唐鎏金仕女狩猎纹八角银杯

酌酒方式的转变

古装影视剧中，将酒注入酒杯的过程，基本都是从酒瓶倒进酒杯中。武侠小说里也多如此，且打开酒坛爱用“拍开泥封”四字。可要是跑到唐朝，恐怕就是两说了。

在唐朝中叶以前，通常请客饮酒多用樽杓置酒，即在大酒樽中盛满着酒，众人在饮酒时各自用杓舀入杯中。“樽”说白了就是一个圆形的大罐子，或者像一口深筒大锅，有的下面有三足，以便下面添火加热。唐传奇《游仙窟》中，写作者与十娘等女子小宴时，在食案上“擎一大钵”，能装酒三升。钵内置有鹅项鸭头的杓子，钵四周放着金银杯子，可见当时还不用酒壶斟酒。这种酌酒方式，到宪宗元和年间还有人在用。比如《唐语林》记载，元和年间的宰相高郢，他开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席上数千人“一樽一杓，挹酒而散，了无所遣”，这便是用樽杓挹酒明证。

汉代胡傅酒樽

不过自唐中叶以后，除了一些守旧的家伙，人们已盛行用酒壶装酒。酒壶开始时的形状其实也就是小号的酒瓶。渐渐的，人们为了方便，给它安上了把手、壶嘴，形状开始跟如今的酒壶差不多了，唐朝人把它称为“注子”。一般用金、铜或瓷制成。与之配套的还有注碗，“注子”可坐入注碗中。当时还出现了一种叫“偏提”的东西，据说是因为“甘露之变”失败后，宦官对该事件的主谋之一郑注极其厌恶，便把“注子”的柄给去掉，安上提梁绳，改称“偏提”。当时人认为这玩意也挺方便。《资暇集·注子偏提》：

元和初，酌酒犹用樽杓……居无何，稍用注子，其形若罃，而盖、觜、柄皆具。大和九年后中贵人恶其名同郑注，乃去柄安系，若茗瓶而小异，目之曰偏提。

北宋.注子和注碗

唐代注子

酒肆

饮酒既成风俗，开酒肆卖酒的商人也就纷纷冒了出来。据说在长安西市一带，到处都是酒肆，举凡全国各地特产的酒，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比如西市中的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便是名扬全国的好酒。不止长安，全国各大城市如扬州、金陵、成都，都是酒肆林立。甚至在乡村，也不乏酒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这首脍炙人口的诗，甚至已经让“杏花村”成为酒家的代名词了。

当时也把都市的酒肆称为“旗亭”。薛用弱《集异记》中，有一个著名故事叫“旗亭画壁”。说开元二十五年，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个诗坛大佬在“旗亭”小酌，结果酒楼里来了几个唱曲的女郎，三位大佬打赌，看唱谁的诗多，就说明谁的诗更有名，结果王之涣拔了头筹。

酒肆光有酒旗帘子之类的广告牌是远远不够的。为了吸引客人，当时酒肆通常都有侑酒的女郎，甚至会让打扮时髦的妙龄女郎当垆卖酒。在都市的一些大酒店中，还有来自域外的美艳胡姬。这个事情，李白这家伙留下不少证据：

胡姬貌如花，当炉笑春风。

胡姬招素手，醉客延金樽。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双歌二胡姬，更奏远清朝。

唐银花鸟纹八棱杯（1982年西安韩森寨出土）

酒令

酒令，可以说是唐人饮酒时的一大乐趣。当然了，酒令在战国时代便已经有了，比如投壶就是酒令的一种。不过在唐朝以前，酒令只在一小撮人群中流行。到了唐代，由于饮酒的普及，酒令大盛，且娱乐的成分大大加强。

在行酒令前，得先推举一个人，监督整个酒令活动，称为“明府”。明府下面再设一两个助手，叫“录事”，俗称“酒纠”或“席纠”。在当时，担任“酒纠”的，往往是歌舞妓，中唐以后，这些歌舞妓还有了专门的名称，叫“酒妓”或“饮妓”。她们大抵自小便要学习相关的伎艺，长大后才能在这个难以跳出的圈子里讨生活。在行酒令时，先由明府说明行令的方式以及规定，录事则负责按照酒令规定进行敬酒、罚酒。总结来说，就是明府负责动嘴，录事负责执行。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饮酒赏乐场面。右下桌上可见注子和注碗。

唐朝的酒令五花八门，有雅有俗。雅的如《游仙窟》中所行酒令：十娘与张鷟小聚，请五嫂作酒令。五嫂说，这酒令就取古诗中的句子，“断章取义，唯须得情。若不惬当，罪有科罚”。十娘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鷟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五嫂说：“折薪如之何?匪斧不尅，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这是都用《诗经》里的诗句，但又隐喻着男欢女爱的情意以及五嫂愿为十娘、张鷟牵红线的意图。

当然，也有不用如此咬文嚼字的酒令。当时就有绕口令类的酒令，如李商隐恩人令狐楚，就曾在宴席上出令道：“水里取一鱉，岸上取一驼，将这驼来驮这鱉，是为驼驮鱉。”此时参加宴会的进士顾非熊立即还令道：“屋头取一鸽，水中取一蛤，将这鸽来合这蛤，是为鸽合蛤。”答令对得工巧而又有趣。不过酒喝多了，舌头大了，很容易说乱套。文字类酒令很多，此不多述，可见于当时诸笔记小说中。

唐墓壁画.宴饮图

除了文字类的酒令，还有“抛打令”。“抛”指抛球（包括传花枝之类），“打”指舞蹈。行令时，在乐曲的伴奏下，以彩球或花枝柳条之类，在宾主间传来送去，随着乐声的戛然停止，接到彩球的人，便要据令接受罚酒或作出相应的歌舞。元稹和白居易这对死党很擅长此道。白居易有诗云：“香球趁拍回环匼，花盏抛巡取次飞。”元稹也有诗道：“岘亭今日颠狂醉，《舞引》、《红娘》乱打人。”这些诗句都是形容宴饮时候行抛采令的欢娱情景。

以上这些酒令，都是在较文雅的场合下所行。至于凡夫俗子，则呼卢喝雉，抡拳攘臂，喧闹起哄，理他文雅作甚，喝得痛快就够了。

唐舞马衔杯银壶

酒价

酒自然是有价格的。各种不同品类的酒，质量差别应该很大，价格估计也相差悬殊。今人虽已难以得知各时期具体的酒价，不过仍可从唐诗以及当时的一些记载中窥个大概。

唐人吟咏酒价的诗中，好用“斗十千”，比如：

新丰美酒斗十千。

金尊斗酒沽十千。

共把十千沽斗酒。

一斗酒卖十千钱。

“斗十千”即一斗酒10000钱。“斗”有大斗和小斗之分，大斗6000毫升，小斗2000毫升。唐人喝酒，似乎爱用小斗。无论大斗小斗，算起来价格都很高，对得起“美酒”二字。不过“斗十千”也可能是沿袭用语，当不得真。但一个字，“贵”就对了。

像这种价格高昂的佳酿美酒，绝非常人能买。苦命人杜甫就买不起，所以他喝的酒大约每斗300个铜板，“速令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为证。当时他当的“左拾遗”这个官，每个月工资不到一万，怪不得吐槽“街头酒价常苦贵”。这种价格的酒，估计是一般文人通常所饮之酒，品质应该算中等，因为还有价格更低的酒。在唐代中期，朝廷为了捞钱，曾搞过茶酒由政府专卖，贞元二年（786），朝廷卖的酒每斗150钱。比杜甫喝的便宜了一半，看来品质也是等而次之了。当然，酒价的贵贱与所处地区、粮价高低都有很大关系，此只可窥其大概，不可拘泥于实际数字。

唐三彩陶鹦鹉壶（1960年内蒙古和林格尔墓葬出土）

遥想唐人，男女杂坐，杯觥交错，轻歌曼舞，喧哗笑闹，随心所欲，尽醉方休，是何等乐事！值此严寒之季，欲问诸君：

能饮一杯无？

至于“雪”，是不敢奢求的。